南南君

【FE3H/Fraldarddyd】北国往事 03

第三章


营火的烟柱沿着曲折的河岸升起,即使离军营中心尚远,但战马偶尔的长嘶仍然清晰可闻。每个军帐外都升起了法嘉斯深蓝雄狮的旗帜,和画着布雷达德和伏拉鲁达力乌斯家徽的旗帜一起迎风飞舞,无数的矛尖在雪光和月光的照耀中闪着冰冷的光。


这一年,他们十七岁,奉命前往王国东北部的山区剿灭山贼。


从十四岁开始,国王为了锻炼他们的实战能力,便会派他们前往各地歼灭土匪、安顿村民,但这是第一次他们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山贼团伙,以至于几天作战下来,依然有近半的山匪藏在这座山脉的各个角落。


在账外营火的照耀下,军帐里忽明忽暗,还弥漫着一丝灰烬的味道。罗德利古脑子里盘旋着这几天、乃至更久以前的所见所闻,越发难以入睡,辗转多次之后干脆披衣起身,走到账外。四周一片静默,他正想着去找蓝贝尔,但是想到他这几天也甚少休息,走到帐前的时候又停住脚步,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转身一个人顺着一条崎岖而又杂草丛生的路上了山。晚些时候又下了几场雪,融化的雪水让这条路变得泥泞不堪,更加难走了。


现在才是秋天,即使是在寒冷的北国,这雪也来的太早了些。这过早的秋雪使他本身郁结于心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法嘉斯的人民从来不会欢迎提前到来的冬天,因为这往往意味着饥荒的来临,大量平民会彻底失去粮食的来源,连最起码的填饱肚子的需求都难以满足,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人民便会加入山贼。而山贼的肆虐,更是让剩下的平民难以为继的生活雪上加霜,促使更多的人走上掠夺的道路。这便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他走上山头,望见山脚另一头的浓密森林,思索着那几十个土匪大概就藏在里面。


这些人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是什么迫使他们走上这样的一条道路?他又得去亲手斩杀多少个本应该由他们去守护的子民?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不久之前在菲尔蒂亚和蓝贝尔扮成平民四处游荡的下午。那一天,他们偏偏多走了那么几步,误打误撞地闯进一个贫民巷子——仿佛是天意,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们要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那巷子又深又窄,路面坑坑洼洼积满污水,散发出阵阵恶臭。他们不得不屏着气、小心翼翼地跨过污水,快到巷子尽头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躺在水里。蓝贝尔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等转过来的时候才看清他已死去多时,脸早已被水泡的肿胀不堪。蓝贝尔受惊往后一退,多亏了他在后面扶住他才没有跌倒下去。他俩把这具尸体拖到路边干燥的地方,蓝贝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不得不握住他的手才能让他平静下来。这期间有大人孩子经过,他们只是漠然地看上一眼,毫无反应,似乎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知道饥荒来临的时候,每一天都可能会有人饿死,但是没想到在王都也是如此。他甚至已经忘却那个下午接下来的事情,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仓皇而逃、回到王宫的。他只记得他们二人都异常沉默,各自怀揣着心事,好像被日光照耀得无处可躲。


想到这,他的脑海里出现短暂的真空,直到寒冷的北风拍打到他脸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污水和尸体的景象仿佛才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千山暮雪、万籁俱寂的景色。他抬头观望了一下天空,心里大致有了数,繁星清晰可见,第二天会是晴朗的一天。届时雪水融化,会带走战场中弥漫的血腥气味,空留四处散落的头盔、断裂的长矛和战马的尸骨。


随着夜色渐深,气温又降低了不少。他裹了裹上衣,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往回走。


当他再次进入军帐的时候,却发现蓝贝尔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他床上。


“这么晚你来做什么?”他脱口而出。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晚上的你不在帐内休息,跑去哪儿了?”蓝贝尔反问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来找你喝点酒。”


“睡不着,出去走走。况且明天还要作战,晚上喝什么酒,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说,一边点燃了几根蜡烛,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桌上的一叠军报和地图。


“就喝一点点不碍事,而且你不是睡不着吗,来点酒助眠。”蓝贝尔又说,“出去还穿这么少,不冷吗?”


说着蓝贝尔解开自己的深蓝毛绒披风,起身走到他身后批在他肩上,“你这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想什么,说说看。”


罗德利古感觉到一阵温暖从背后传来,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在想,我们这三年到处征战平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人民一个太平。”身后的人平静地回答。


“可若是我们刀剑相向的就是百姓呢。”


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一阵沉默,他看着蜡烛的火焰摇摇晃晃,身后传来那个人愈加沉重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肩膀上的那只手缓缓移开,他随之转过头,看见蓝贝尔略微沉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脸上带着几分黯淡。罗德利古突然后悔自己提出这个话题,这不是他们在开战前应该思考的问题,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专注。


他正准备扯开话题,却见蓝贝尔缓缓坐到他对面,又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他。


他一直很喜欢蓝贝尔认真的神态,这种时候他的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深情。


过了许久,蓝贝尔缓缓开口,说的却是别的:“我虽有兄长,他表面上和我保持着礼貌又不远不近的关系,但我深知他因自己没有纹章而不能继承王位而对我有怨恨…呵,不怨恨怎么可能呢。”他的声音含带着一丝沙哑,“只有你,对我来说是真正的兄弟。”


你对我也是。罗德利古在心里说。


“……所以,有些话,我只愿意和你说。” 蓝贝尔喝了一口酒,轻笑了一声。


罗德利古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看着他渐渐脱离了稚气,脸部轮廓越发清晰分明了起来。


他说,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蓝贝尔叹了口气,垂着眼睛,嗓音低沉了很多:“这些年,我跟在父王身边耳濡目染了很多,对法嘉斯的现状是再了解不过了…上层贵族腐败昏庸,唯纹章是图,表面上忠心不二但第二天若是为了自身利益立刻卖国我都毫不意外;底层人民则麻木不仁,人情冷漠,擅长压迫更弱者——这就是我们祖国的样子,这几年来更是每况愈下,经济停滞不前,各地山贼肆虐,你也看见了今年的情形……” 


罗德利古又想起在王都的那一个下午。他们两人都注视着蜡烛火苗的跳动,沉寂了片刻。之后蓝贝尔重新开口:“我又何尝不知,我们明天要讨伐的对象都是被生活所迫的平民,说什么以战止战,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说完他的眼睛里仿佛升腾起一片水雾,他只好把脸埋在手里,久久不语。


罗德利古心下一动,凑过去,把蓝贝尔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手中,轻轻说:“这都不是你的错。法嘉斯自古以来就以血统和纹章为尊,即使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也可以只凭借出身就占据重职,这样的制度长久以往必然会造成腐朽和停滞的局面。除非能有....” 


“一场改革。”蓝贝尔打断他。


罗德利古听到蓝贝尔直接说出他想说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敢轻易说出的话,心下一荡,他太知道想要在现如今根深蒂固、盘宗复杂的纹章制度上动刀子需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和勇气,所以听到蓝贝尔的话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捏了捏他的手已示鼓励。


蓝贝尔抬起头,看着他说:“但变革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阻碍重重,父王或多或少有过这方面的努力,试图让没有纹章的平民也有上升的渠道,可是最终都因为守旧贵族势力太深而作罢。这些贵族背后的关系都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还有渗透在其中的帝国势力...你看西部的那些贵族,永远在两国之间摇摇摆摆。改革不彻底会徒劳无功,但动作大些就能让这些墙头草立马投靠帝国,让法嘉斯面临分裂的危险。即使我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也怕是有心无力....罗德利古,我们的敌人不在南在东,而是在我们内部。”


罗德利古犹豫片刻,抬手拿起桌上的一卷地图,缓缓展开,芙朵拉的大陆框架在烛火的照耀下明朗起来。“我其实已经替你想过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的两点。


蓝贝尔眯着眼睛瞅了几眼,一怔:“斯灵,和达斯卡?!”


“不错。”罗德利古冷静地指出,“此前我们的症结在于反对改革的势力太过强大。所以我的建议是,在未来逐步让达斯卡和斯灵和平并入法嘉斯,并融入主体民族。斯灵族骁勇善战,收服他们将是我们可观的军事力量,也减少了边境战乱的人力物资耗费。至于达斯卡,此地物产、矿石丰富,有助于对外贸易的发展,振兴经济。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没有纹章的民族,数量也很庞大,待他们成为王国的新兴群体,会是制衡传统贵族和支持我们改革的重要力量。”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补充:“但一切都不可操之过急。”


蓝贝尔沉思了一会儿,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待我即位后,由浅及深逐步深入改革才是正理,在我们的力量壮大之前都不要打草惊蛇。”


罗德利古微微点头表示默许,接着说:“而我,在继承家父之位之后,会以公爵的身份替你在贵族间周旋,尽量拉拢更多的势力。等我们改革势力强大之后,料那群老家伙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缓了缓,用一种更柔和而悲哀的语气说:“蓝贝尔,你知道其实你真的不必走这样一条路,但凡日后你勤勉一些,保持现状、不让法嘉斯的国情继续恶化下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若是一定要改革.....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改革者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稍微走错一步就会身败名裂,全盘皆输。”他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继而诚恳地说,“我只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要以自己的平安为先。”


蓝贝尔抬起头,正视着他,眉眼间一片深情,他蓝色的眼睛里闪耀着忽明忽暗的光芒,他握紧了他的手,缓缓开口:“我日后会是法嘉斯的王啊…如果我都不在意它的未来,它还能有未来吗?”


听到这话,罗德利古拿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心脏如同被点燃了一般,回荡着一种深沉却又不可名状的感情。


“好。那我会永远支持你。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他在心里反复品味着这个词。


“为了法嘉斯。” 他又补充了一句。


蓝贝尔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此时他的眉眼展开,露出一个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的笑容,重复了一遍:“为了法嘉斯。”


蓝贝尔把手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你不要因为我说的话而困扰,具体的我们以后再慢慢谋划罢,现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他边说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作战。”他说着,掀开帘子,又停住了,转过身,看着他。


“喂,罗德利古。你相信我吧?...”他问,“相信我们一定会赢?”


他们对视着彼此,就像过去十几年乃至接下来的十几年一直会做的那样,全身心地信任着彼此。他说:“我永远相信你。”


蓝贝尔郑重地向他点点头,转身离开,罗德利古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隐没于黑夜里。门帘由于蓝贝尔的动作而前后摇摆。


直到最后。他再一次在心中发誓。


罗德利古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盯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反复品味着刚刚和蓝贝尔的对话,心里头一次荡开了所有迷雾。他突然想起父亲在他小时候和他说的话:“我们家族世代追随布雷达德,这是我们的责任。但我也希望你能认定他就是那个值得你既心于斯的人,这样才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现在忽然懂得了父亲的话。


他追随蓝贝尔,不仅仅是因为家族,不仅仅因为他是他的主君。更因为他是他的兄弟,他的亲人,他的关于一个更美好的祖国的全部信念。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蓝贝尔忘记拿走他的披风,他伸手摩挲着披风上的羊毛,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不知道是因为蓝贝尔,还是刚才饮下的几口酒,他的胃里升腾起一阵温暖。他不禁又想起了往事,想起过去在一起无忧无虑玩闹的时光,自己也没意识到嘴角已然勾起一丝弧度。


***


将士们都知道,公爵大人一直习惯在作战前一天晚上在自己的帐中研究军情到深夜。在达斯卡的悲剧发生之后,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看完一摞摞情报之后,他会熄灭蜡烛,让自己就这么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白天他总是会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战争,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被黑暗笼罩的时候,他才能允许自己脆弱那么一小会儿。那些熟悉的面孔,总是在此刻或聚或散,如烟雾一般飘渺地回荡在他眼前。他会看见古廉,想起他出生的那一天,想起那一天城堡的钟声。想起他第一次抱他上马,亲自教他剑术和枪法,想到他被受封骑士的那一天,直到最后想起他染血的长剑和白袍。他会看见菲力克斯,看见那双怨恨而疏离的眼睛,仿佛时时刻刻在责问他为何是这样一个糟糕的父亲。他也会看见帝弥托利,看见那孩子永久地徘徊挣扎在噩梦里,无法醒来。在这死一样的黑暗里,时间和空间都会失去边界,回忆也会变得无穷无尽,他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回忆里受煎熬。


你是最没有资格享受痛苦的人。


他看见的最后一张脸永远是蓝贝尔,他会用他充满希望和深情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他。为了法嘉斯,他说。想到这儿,某种热烈的东西就会喷涌而出,燃烧起他将死的灵魂,提醒他,他还有未竟的责任,还有没有实现的承诺。


孩子们还小,今后你将一个人走在刀锋上,你还不能倒下。因为你的背后,是你们的祖国。


“蓝贝尔,如果你还在…” 那些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会在这一刻如鲠在喉。他会在黑暗里自酌一杯酒,看向账外的方向,这样他就能把因风而起的门帘,当作是他刚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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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无关的话:

在写这一章的时候,随机播放的音乐突然跳到了国家宝藏的悲笳,旋律让我很触动。点开看简介,看到了这么一句,“此曲颂千古忠良将,和所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烈灵魂。”

倒是觉得很应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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